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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创小说:《武引魂》(六)

更新时间:2019-12-16 22:14:42 来源: 作者:刘昌金 浏览19258次 文字大小:

原创小说:《武引魂》

文|刘昌金


李家母女走后,没了消息,王阿婆也没再上门来,苏文星渐渐把这事忘了。既然人家瞧不上,还想什么呢?有时间还是多看看书。这两年,他跑遍了旱区的五六十个公社,农村里缺水的情况,虽然不一定都像“干坝王”这么糟,但实际情况比上面说的严重得多。他相信,如今的政府不会不管。解决这个问题,只有搞大型水利工程。也许正像老校长临别所说的那样,只要条件允许,政府决定从江油武都向南引水的巨大工程,一定会搞。只是,这等的时间有些太长罗。

眼看又快到年底。这天收工回来,苏文星草草弄了碗玉米糊。刚喝下一半,王阿婆来了,她满面春风。一进院,她便大声说:

“水生,今天晚黑,你真该给我煮碗醪糟蛋了!”

放下碗,刚起身,王阿婆已大步走进屋来,苏文星忙用身边的旧衣服擦擦长板凳,让王阿婆坐。“你这孩子,家里莫得个女人,日子是难呐。”王阿婆看了一眼小木桌上大白瓷碗里的稀玉米糊,唠叨着在桌边的另一根长板凳上坐下。

“水生,趁热,先把饭吃了。我刚才是说笑,哪个要你这个单身汉煮嘛。”王阿婆收住笑脸,认真地说道:

“我今天是来告诉你,上回来的那个李家姑娘,她同意嫁到苏家来。”

“可我家就是这个样子,”听到这个消息,苏文星没一点儿高兴的样子。“家里头啥子都莫得。这么大的事,办两三桌酒席的钱我还有,可这,给新娘子置办新衣物,过礼,送彩礼,加起来少说也要五六百,这个钱我拿不出来。”

“看把你给愁得,水生,哪个在说要喊你拿?”

“这个事情,我不拿,哪个会给我拿?”苏文星喝下最后一口玉米糊,舌头舔了舔嘴唇,把碗放回灶台,转身在小桌旁坐下,眼睛看着王阿婆。王阿婆一笑:

“水生啊,你小子有福气,也可能是你们苏家祖上积的德。人家李姑娘说,现在是新社会了,旧社会那一套不兴了。我是嫁人,又不是卖身。人家要给女家过礼,送彩礼,那是人家。我看中的是他人,而不是他家的财产。”

听王阿婆这么一说,苏文星高兴了。王阿婆看他高兴的样子,接着又道;

“水生呐,你这个事,全靠人家挂贞姑娘识大体。不顾她妈的坚决反对......”王阿婆慢慢地讲了起来。

从苏家回来的那天晚上,李桂贞在床上翻来复去,怎么也睡不着。那年三合场出了个苏秀才的事,老师和同学们在学校里议论了好长一段时间。班主任许老师说,他十一岁多才上小学,从三年级读起,不仅顺利地考上了初中,三合场两个班的初中毕业生,就他一个人考起了专科学校。听着同学们在一旁议论,她从心里面很佩服这位苏大哥。今天听母亲讲了他的身世,心里又多了一分赞叹:太不容易,他真的是太不容易了!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,还能坚持学习,最终还真的考出去了。想想自己,虽说是家里张嘴的人多,妹妹们还小,小学毕业父亲就要自己回家来挣工分,可谁叫自己平时贪玩好耍,学习成绩平平;要是自己在学习上,也像苏大哥那样出类超群,也许就不是今天这个结果了。以前,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事,如今终于有机会了,怎么能就这样轻意放弃呢?

妈所说的周婶,桂贞觉得,要怪也只能怪周婶自己。她要是就留在水生哥家,穷也许是穷点,但后来绝不会是那个结果。妈嫌那个地方穷,可人家祖祖辈辈不也过来了吗?李家河坝比起“干坝王”来,地区条件是要好一些,但我们这里的人称得上富吗?这几年,不用说队上的其他人,自己家里不也常常是吃糠咽莱吗?不管别人在背后怎么说大表姨,她说‘再穷的地方有富人,再富的地方也会有穷人’,这句话肯定是对的,是有道理的。

再说,现在是新社会,日子会一天一天好起来。他们那地方主要是缺水,前几年就听说政府要给他们修水渠,去年政府不是派他们下来打井,支持老百姓抗旱吗?等条件好一些,政府肯定会在那里修渠道,他是学水利的,一定会派上大用场。到时候,“干坝王”上有水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哪还有什么可怕的呢。这件事,爸懂道理一些,妈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想不通。慢慢来,走一步,看一步吧。母亲不提苏家的事,就装着不知。她要提说别的人家,就先拖着。

过了两个月,大表姨又上桂贞家来了。

王阿婆当时就明白,桂贞姑娘看上了水生,幺表妹嫌地方条件差,苏家穷。回家后她想,这件事单靠水生不行,他面浅,对这种事情好像还不大上心。大侄女心里明白,但一个姑娘家,她啷个好自己主动来提说这事。这件事情,只有自己再费心了。不是说我想从他们苏李两家,得到多少赏钱,只是觉得如今新社会了,我们“干坝王”上,水生这么好的小伙子,二十五六还娶不上婆娘,其他那些二三十的男人,今后又咋办呢?过去,有人说我是张“生铁嘴”,就为了这个名号,我怎么也得再去李家烧上一把火。两个月了,不能再拖,时间久了,夜长梦多。恰好有事去三合场,今天下午走李家河坝回来,王阿婆又来到李家。

这些日子,桂贞像往常一样,没提说苏家的事。娘以为大女儿想通了,可一提说别的,桂贞总是不冷不热的。桂贞气恼,但又毫无办法。现在大表姐一到,桂贞娘就知道她的来意,开口便是冷冷地:

“大表姐,你今天要是单纯的串门,走亲戚,幺妹儿我欢迎,马上就给你煮一碗醪糟合包蛋;你要是来再提说‘干坝王’苏家的事,就莫怪我对姐姐你招待不周,没时间陪你。这里里外外的,妹妹确实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。”

“幺妹儿,看你说的哪里话。”王阿婆自己找根板凳坐下,转身看着桂贞娘。“你今天还想拿棒撵我不成?怎么也得听把话说完。唉!我们这种人,过去是有点遭人嫌,为了几个钱,是两边都说好的‘媒婆’。现在新社会,人人都是劳动者。你没听郑书记上个月开会说,过去的皇帝老儿,解放后也是要劳动的。过去的地主老财,不劳动,靠收租子过活,那是剥削,是猪狗不如的寄生生活。资本家剥削工人,自己不劳动,也是寄生生活。我现在还不是跟你们一样,也是靠挣工分吃饭的。这些年,学生娃娃们学雷锋做好事,我见了有合适的男女青年,从中搭个桥,牵个线的,算不算做好事、善事不说,说得好听一点,现在叫‘红娘’了。我问你,幺妹儿,昨年你们家拿了好多现金?”

“大表姐,问这干啥?你有多余的钱想借给我?”

“先莫说这个,昨年从队里,你们拿了多少现金?”

“唉!”桂贞娘叹了口气,在桌旁的另一根长板凳上坐下来。“大表姐,你不是不晓得,我们家娃儿多,劳力少,前年的超支都还没还完,昨年又超支六十多块!我们这些超支户,有啥子现金嘛!”

“那大侄女桂贞,她一年在生产队做活路,能为家里拿回多少钱?”

“满打满算,也就两千来个工分,”桂贞娘皱着眉头:“耽搁多了还不行。昨年10个工分一毛二,最,最多也就二三十块。”

“幺妹儿,那你晓得苏水生一年能挣多少钱?”没等桂贞娘回答,她接着道:“在县里的水工队,一个月就是十八块,这是死的。下农村来打井抗早,一天还领到补贴费两毛,粮票四两,当然这是活的。这两项加起来,又是多少?”

“那是他以前在县上的水工队,现在回来当农民,还不是跟我们一个样。再说了,我大女子嫁过去,孙儿孙女将来还不是要在那里受穷啊!”

王阿婆正想想告诉桂贞娘,水生回来种地只是暂时的,说不定翻年就回县里。忽听得里屋传出清脆的一声;“妈!”原来是桂贞姑娘,她在里屋听得有些不耐烦,便走了出来:

“妈,现在是新社会,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。这两年号召学大寨,修梯田,大搞农田水利建设。‘干坝王’也就是地势太高,水上不去。这缺水的事,政府不会不管。等以后水渠修上去了,说不定比我们这里还好呢,至少不会遭水淹。”

“大人说话,你小娃儿插啥子嘴,还不滚到你屋头去!”当娘的生气了。“没脸没皮的。莫以为你妈是文肓,认不到字,只有你有文化。当年政府办扫肓班,我把你背到背上,去夜校识字班听课,我是拿到了结业证的。莫以为你妈啥子都不懂,今天大人说事,莫得你啥子事!”

“妈,我今年十八岁,不是小娃儿了。今天你们是说我的事,我咋个就不能说两句。”当娘的一时找不到话回答女儿,大表姐在场又不好太过发火,王阿婆及时地插了进来:

“我说幺妹儿,你莫生气,我看大侄女说的是。新社会了,儿女的事,儿女们自己做主。她这么大了,今后的日子怎么过,可以让自己作主。”

“还是大表姨通情达理。”

“这么说,你是真的看上苏家了?”

“嗯,”桂贞应了声。“我觉得苏家莫得啥子不好。”

“行,行!这可是你自己说的。”桂贞娘气呼呼地。

“女当不当留。大女子,今天你是当着你大表姨说的,今后,今后你就是后悔,也怪不到别人。

“我今天呐,就把说清楚。”桂贞娘满面怒气,转向王阿婆:“我生个女子,养大也容易,本来想让她在家里头多挣几年工分,四个弟妹都还小。现在她想走,我也拦不住。大表姐,你这个当‘红娘’的,好事做到底。社会不管啷个变,山里人婚嫁的规矩,政府也没说取消。你就去告诉苏家,彩礼两百,铺笼照璧哪天准备好了,哪天就到李家来接人!”

王阿婆还没开口,桂贞沉不气了:

“妈,苏家的情况,大姨妈早就给你讲了,也没隐瞒啥子。家里的情况,那天你也看了。他一个人,你让他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钱。你这不是在逼人家吗?”

“要说逼也叫逼,现在逼比将来逼好啊!”

“你这是封建思想。”

“啥子?妈一切都是为你好,你说妈是封建思想?”

“妈,你莫生气,现在的形势你也晓得。昨年下半年,三合场那些‘红卫兵’,就是手杆儿上戴红袖标的,他们破‘四旧’,把学校里的古旧书籍全都烧了,这事你只是听说。今年春天,他们下乡来破‘四旧’,我们李家祠堂里的祖宗牌位都被他们捣毁了。他们去庙里用木棒打菩萨,用石头砸佛像,这些,恐怕你都是看到过的喔。”

“啷个?你也要学他们?”

“么妹儿,你莫要着急,桂贞这么孝顺,怎么会学哪些野孩子。她的意思是说,‘破四旧’,‘破四旧’,到处都在‘破四旧’,我们的老观念,有些也该变一变了。不然,跟不上这个社会的变化罗!”

桂贞娘一时无语,王阿婆要桂贞去干自己该干的事,她们表姊妹难得在一起,想多说说活。桂贞明白大表姨的意思,转身出去了。王阿婆这才开口,她要桂贞娘相信,作为表姊妹,她怎么害自己的大侄女呢?水生那孩子,她是看到长大的,这两年派他们下乡来帮助农民打井抗旱,说不定真像公社刘书记说的,明年政府就要修引水渠,像他那样懂水利的人才,肯定就会回县里去上班。他没别的亲戚,到时领了工资,不帮你这个丈母娘帮哪个?再说,桂贞她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,她的脾气你最清楚。现在的年轻人,越来越不好管罗。有些事还不如顺水推舟,免得像有些人家,原本好端端的一件事,到头来一家人闹得仇深孽重的,这又何苦嘛!

到这时,挂贞娘真有些后悔,当初真不该听大表姐的话,让桂贞去苏家看啥子人户。唉,自古姻缘天注定。事到如下,只有看老大这辈子的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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