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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水缘文学•微型小说】太阳午餐​||刘全胜(广东)

更新时间：2023-05-06 21:55:55 来源： 作者: 浏览183次 文字大小：大中小
【诗•说 系列之十一】
太阳午餐（小小说）
文/刘全胜
八爷送走老伴归西之后，大病一场，死活不肯去住院，病卧床榻半个月，家人都做好了那一头事儿的准备。谁知他竟然不治而愈，慢慢悠悠地活转了下来。那年，八爷88岁。
活下来的八爷脑子坏了。下楼散步找不到回家的路。见着女儿喊“花花”——花花是他对死去的老伴昵称，他喊了一辈子。一日与邻居大爷晒太阳，安安静静，好端端的，他突然伸手按住旁边大爷脑袋，“彪子，卧倒！”——彪子是他抗美援朝时同班战友，牺牲几十年了。
每逢日出，八爷都得下楼去晒太阳，霸着院子里花坛边大槐树下铁靠椅最东头座位——即使有人占着——他也要赶走别人，嘴里叨道：“战友们，各就各位！”他双手平放大腿上，直腰挺胸，屏住呼吸，端坐在椅子上，纹丝不动，却并不瞌睡，目光炯炯如探照灯光柱，注视前方，潜伏待命。
大家都知道八爷在朝鲜打过大仗，流过血，负过伤，立过大功。当年埋伏在三所里的冰天雪地里一整夜，他冻死三根脚趾头截了肢的故事，街坊邻居妇孺皆知。
八爷坐进阳光里，大口大口咀嚼太阳粒子，神色贪婪，有声有色。八爷说：“这辈子，冻够了，没晒饱太阳！”八爷饕餮阳光，死也要做个饱死鬼！八爷说他能品得出阳光味儿：春天是甜的，夏天是辣的，秋天是苦的，冬天是咸的。
人间最美的四月某日，大槐树开满洁白的槐花，阳光透过花朵罅隙，撒满了一地金光灿烂的碎骨渣儿，蝴蝶和蜜蜂在花叶间翩跹起舞，小孙孙的蛛网罩几次都没能罩住五彩蜻蜓。那日大早，八爷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套旧军装，把珍藏一生的几枚勋章悉数搜出，规规整整别在左胸口上，穿戴齐整，正襟危坐在“战位”上。口张得老虎吃天一般，大口大口吞食阳光。
正午时分，八爷目视前方，神情专注，潜藏在阳光底下。
那年那日，午饭过后，部队接到命令，他们团急行军，半天50里，天黑之前务必赶到三所里某高地，抢占制高点，隐藏起来，打个漂亮的伏击战。午饭每人一把炒面，一口凉水咽下，半饥不饱。天空阴云密布，小雨夹雪，纷纷扬扬，飘飘洒洒。山路泥泞，山坡崎岖，荆棘丛生。行军紧迫，慌忙赶路，等到了目的地伪装埋伏后，小雨收了，转为弥天大雪。一会儿部队全都被雪埋了，黑夜沉沉，天地寂静，又冷又饿。八爷半旧布鞋在急行军途中右脚大脚趾处划出个婴儿口，大脚趾和两根长的脚趾探头露脑，沾着泥水，冰冻在雪里面，冻得麻麻木木，钻心疼痛。八爷藏在雪地里，悄悄把右脚大脚趾摩擦左脚，极隐秘，极轻微。可还是遭到三班长伸手把他左脚狠劲拧了一把。之后，八爷就再也不敢动了。这场伏击战打得挺漂亮，整个战斗过程，八爷已记不完整。他只记得团长亲自到野战医院来看望他，盯着他截了三根脚趾用白布包得像个木杵的右脚，表扬他：“好样的，是我的兵！隐忍坚守，立了个三等功！”
那天夜晚，白雪覆盖，漫漫长夜，延伸半个世纪，一直冰冻到现在。那一夜，他想起长征时，翻过夹金山，到达山顶，扑伏雪地，一卧不起。是老排长一把拖起他，一拐棍打着他追得他连滚带爬，不停歇地走啊走。要不就会一睡不起，永远倒在雪地里。可现如今不能动啊，甭说跑呀！他迷迷瞪瞪，梦游似的走呀跑呀，身体却纹丝不动，埋伏一夜。幻想天开雪停，阳光普照，哪怕能在阳光下静静眯一会儿，纵使死了，也值了！他甚至梦里娶媳妇，抱着心爱的花姑娘，拥被酣睡，美美地出一身汗，也就成了神仙。此后，八爷一辈子怕冷不怕热，以致婚后夫妻同床，他都养成一个恶习：每睡必抱紧花花蒙头死睡，夏夜热汗蒸腾，煮得被窝汗涔涔的。花花知根知底，每次都得等他睡熟之后，才慢慢掀开被角。
……
是八爷在吮吸太阳，还是太阳在吞噬八爷，外人是已弄不明白的，这层意义只有八爷清楚。
小区静静复悄悄，上班的上班，上学的上学，几个大爷大妈偶尔路过，看到八爷一如往常，熟视无睹。
最终还是太阳吞噬八爷，八爷坐化成了一座永恒意义的太阳山！
太阳死了，明日还会复活；
八爷走了，一去永不复返！
八爷走得嗡声嗡气，快意安适。
2023年4月27日
附录原诗：

太阳午餐

文/刘全胜

八爷又坐进了太阳底下

双手掬一捧阳光

咀嚼得有声有色

八爷品得出阳光的味儿来

酸甜苦辣咸

-

跟八爷一般老的槐树

撒满了一地的阳光碎骨渣儿

几只馋嘴猫和蝴蝶儿翻飞酣舞

小孙孙的蛛丝网罩睁开一只眼

几次都没能罩住五彩蜻蜓

太阳开始阴沉

虚张开岁月的长洞

-

八爷说他是太阳喂大的

八爷的故事镀满阳光

八爷说人越老就越小气

恨不得把整个太阳

一咕噜吞到肚里去

好光光明明 暖暖和和

到阴间做个饱死鬼

-

是八爷在吮吸太阳

还是太阳在吞噬八爷

已弄不清楚 看来

这层意义只有八爷明白

-

最终还是太阳吞噬八爷

黄昏时分 八爷坐化

一座永恒意义的太阳山

太阳死了

明日还会复活

八爷却死得嗡声嗡气

雨季 很长—很长——

-

八爷一辈子饕餮太阳午餐

让星星般的现代新潮美食家

无法效仿

看看陪了八爷一辈子的花蝴蝶和红蜻蜓

能行吗？

看看脚下的小孙孙长大后

能行吗？

1999年4月13日

这首诗和《泥土》《父亲》以《泥土（外二首）》为题，荣获2012年北滘镇文学创作大赛（学生组）优秀奖。

（本文系水缘文学（ID：sywxwk）原创首发，作者：刘全胜）


作者简介




刘全胜，籍贯湖南郴州，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。已发表或获奖作品逾500篇。长诗《涅槃•新生》于2021年10月荣获第三届“容桂总商会杯”草明工业文学奖（国家级）一等奖。诗集《情意绵绵》获得2021年度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，并交由云南出版集团/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，于2023年3月又荣获“顺德区2022年度最佳文学作品——年度诗歌最佳作品”。《世相——刘全胜小小说100篇》再次获得2022年度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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