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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水缘文学•应用文体】骨子里的讲古情结​||刘全胜(广东)

更新时间:2024-03-18 22:08:17 来源: 作者: 浏览119次 文字大小:
骨子里的讲古情结
《世相——刘全胜小小说100篇》序言
文/刘全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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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6月起,我着手整理诗集,准备出版,为四十年来的业余写作做个小结,画个句号。我把书名定为《情意绵绵》,朋友说这名儿俗,最后,我还是固执己见——为了纪念那段忘却的爱情。出版时碰到点小麻烦,为节约书号费,5个人拼了个丛书号,而本集丛书是散文,我的是诗集。中介公司和我本人都有些棘手。后来中介公司来电说,你可以在前面加一部分散文“盖”住,并给我一点优惠。我平时也写了一些散文和小说,心想业余作者出版一本书不容易,既然这样,索性把能塞进去的都塞进去,于是,我的第一本书《情意绵绵》就变成了一本诗文合集。最先筹划出版的是一本诗集《情意绵绵》,请了顺德几个文学大咖写了序言,已经编订成册。再把电脑存货中挑了一个系列19篇小小说、16篇散文和6篇文言辞赋全都塞进去。如何编排?我想了想,编成上下编:上编,语丝,包括第一辑,源头冲人·物志;第二辑,刘老师言论录;第三辑,文言辞赋精选。下编,诗思,诗集《情意绵绵》。自己写了个总序《语丝·诗思——作者自序》放在最前面。最后是《激情便是诗(后记)》。这样凑合成了39万字,428页(没有任何插图),一大本。算是人生的第一块“砖头”!
在整理诗文稿件的同时,主写40余年新诗的我,突然专注于小小说阅读与写作,兴致很高,兴趣特浓,跃跃欲试。8月1日,学校高三开学补课,我教两个高三语文班,每周14节正课,3个早读(50分钟)和2个晚自习(240分钟)看班辅导,还有周六4节和周日4节补课,每周课时36节,每天从早晨6点开车回校到下午6点散学,有晚自习的两天到10点半回家。快60岁的人,竟然“聊发少年狂”,喝了兴奋剂一般,一年高三下来,写成80几个小小说,大部分在全国各大网站发表,有小半在纸刊发表或结集出版,甚至还出任“中华小说”网刊执行总编,担任好几家网刊的小小说征文评委。这样的疯狂举动,很快被校长盯上,他怀疑我不务正业,高三教得敷衍了事,一门心思写小说去了。可每次教学检查我的备辅批查常规教学工作都异常出色,绝不出半点纰漏,每次大考——直至高考——我教的班级语文成绩都名列前茅。总算没有被他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。领导们便调转过头来赞叹我为“铁人”,全校上下呼唤我为“大师”。一年之间,从棒杀到捧杀,可苦煞我也!
我是把上厕所、喝水的时间都利用上了。这些年来,从不打麻将扯字牌遛街游逛,没有一日闲过。
由写诗为主转移到写小小说为主半年,到2022年冬,顺利加入广东省小小说学会,算是业余文学创作40余年跨出了第一步,飘飘然有点登堂入室的感觉。
于是,人生的第二本书《世相——刘全胜小小说100篇》横空出世!
2
我是上世纪60年代生人,我出生在一个偏远僻静的小山村。小村当时百来口人,一字拖藏在湘南丘陵群山起伏的皱褶里,四围山居,不通公路,出门爬岭过坎,村民肩挑背扛。民歌唱道:嫁人莫嫁山窝窝,山高路陡荆棘多。站在山坡喊声妹,喊破喉嗓赛打锣。七山二土一分田,长年缺粮。在山靠山,楠竹树木,挑到外面集市就能换到钱,买到粮。只是可怜我的父老乡亲,五日一圩,出去一担竹木山货,回来一担粮油日用。小时候,我死乞白赖老爱跟着大人赶圩,喜欢大街上摩肩接踵人多热闹;痴恋圩镇上百货云集市场繁荣;热爱人欢马叫烟火声色;贪吃大排档白面包子红油米粉。最萦怀于心的是大人们长途跋涉后,在凉亭歇息时讲古说经——天南海北的听闻,古今中外的故事,神鬼不测的传说,三教九流,五荤八素,一锅大杂烩,胜读十年书!
那时候,农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,70年代初的几部老电影,诸如《沙家浜》《红灯记》《龙江颂》《智取威虎山》……我6岁时,剧中人物、剧情故事,就记得滚瓜烂熟。以致大队部每次放电影,一字不识的老母亲总要威逼利诱把我困在她身边,她一边盯着电影屏幕,一边求我仔细讲解。我活蹦乱跳,老想着与伙伴们躲迷藏、打纸板。同伴们一声叫唤,拢在母亲怀里的我小鹿一般蹦跳。这时母亲变戏法似的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炒花生或是一捧爆黄豆,我抵不住嘴馋诱惑,只好依允她的约法三章,拿到可口美味的零食,安心静气地担任母亲的讲解员。
那时候,村子里没有电,大多数村民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推倒日头,上床养精神。我父亲是方圆百里名气最大的油漆匠,他老人家虽然只上了3个月夜校,9岁没娘就跟定师傅做手艺,游走十里八村,吃百家饭,见惯了春花秋月,听多了神人趣事。父亲的师傅熊仙师一辈子单身王老五,四十多岁了,名满天下,却一直没收徒弟。可经人介绍,一见到孤苦无依天资聪颖的父亲就倍加喜爱,直把徒儿当亲儿娇生惯养,这也是八百年修来的缘分。熊仙师油漆工艺精湛,熬光油,做土漆,技艺精熟。漆画艺术更是一绝,家具上的花草禽兽,活灵活现;嫁妆上的双喜,棺材两头的福寿二字,颇有二王遗风。他又有文化,写对联,做礼生,跑龙套,样样精通;祝婚贺寿,神道祭文,测字算命,选日堪舆,触类旁通。这些看家本事悉数教给父亲。父亲谨受师传,发扬光大,还贪恋听戏看文,搜集奇闻轶事,癖好鬼怪神灵,吟诵诗词歌赋,酷爱书法绘画……
父亲有许许多多的江湖朋友。母亲爱干净,好整洁,做事麻利,待客热情,厨艺尤精。因此我家常常宾客盈门。父亲的亲朋好友,大都是同道中人,酒酣耳热之后,热天点燃几支槁把驱蚊,预备几把蒲扇扇风,禾场上几张竹躺椅一字排开;冬天烧一堆柴火,绕火围坐,开始讲古。你方讲罢我登场,直讲到夜深人静,听者稀稀溜溜回屋上床,才意兴阑珊。我是每次都要撑到倒台散场后,才悻悻然上床酣睡。父亲每每对人说,这孩子爱听古看戏,识文知书,以后不是个穿草鞋的泥腿子,十有八九会是个穿皮鞋的好角色!
父亲和他的亲友们讲《三国》,演《水浒》,说《聊斋》……有时谆谆教诫后辈子孙“二十四孝”、“张公百忍”和“仁义礼智信”。父亲还格外能讲授一些唐诗故事,野史轶闻,童蒙歌诗,这些更能深深吸引我。
我8岁那年,一天午后,父亲从外地做手艺归来,后面跟着一老一少两个陌生人。那老者脚微跛,背微驼,脸微黑,约莫六十开外年纪。少者少说也四十出头,精瘦,短小,皮皱,脸黄,赛似半年没进水米一般。瞅一眼就不像是父子,没有一丝半点儿遗传因子。父亲后来告诉我们,这徒儿是杨老师傅走村串户时收养的一个孤儿。父亲还没进门就吩咐我娘杀鸡。我娘放下手头择菜活计,出门对着房前屋后一阵“哦——嚯——嚯,啾啾啾,哦——嚯——嚯,啾啾啾……”家里散养的十几只鸡,屁颠屁颠跑回家领赏。我娘把鸡引诱进偏厦屋里,用篾围子围住,熟练地抓了一只大性鸡。我不怕生人,在等待开饭前的空闲时间,乘父亲到队长家商议晚上演出事宜之际,我忍不住好奇,拖着那徒弟衣角,请求他开箱,搬弄那些花里胡哨的皮人。我问他今晚演啥子戏?他说,天门阵,又名:辕门斩子。我之前听父亲和他朋友酒后嗨聊,说过这故事。父亲活灵活现地模仿衡州腔演绎过这个戏。我学着父亲的样子一口衡州腔演唱道:“再说那焦赞突进战场,见人就杀,砍瓜一样,切菜一样!呀呀呵呵——哦”。拖腔拉调,十分逼真,惊得那徒儿“啊——”的一声,“你看过我师父演的戏!?”
因为饭前相识,晚上演出时,我拨开人群,挤进后台表演帘布围里,眼睛盯着师徒二人表演,口中跟随他们说辞唱调,如痴如醉学着。唱了三个夜晚,临走时,杨师傅悄悄对我父亲说,你家小崽子,精灵古怪,是块说书讲古的好料啊!
“讲古”一词在老家金陵乡语系中含义丰富:一是讲故事;二是演说历史;三是编话撒谎,稍露马脚,惹人怀疑,听者会反问一句“你讲古哦!”总而言之,是个含褒带贬褒贬不定的词儿。别人说我会讲古,我会警惕地察言观色,咀嚼话中言外之意,才做出反应。
小时候,我犯童运,特多病,矮小瘦弱,加之我语文成绩一直冒尖,字也写得好,因此,从小学读到初中直到高中,一直被班主任抓俘:抄学籍,写评语,出黑板报,写大批判文章……读中学那时,学工学农学军。乡镇中学主要学农,任务不轻,开春之后,全班50余人扯草积肥十万斤。同学们日晒雨淋,蚊叮虫咬,肩挑背扛,杀叶扯草,每人一吨绿肥。我只负责登数,不要我过秤,嫌我没秤杆高。读高一时,全校师生拉去公社瓦叶塘修水库,挑送泥巴,从半山腰挑泥土到大坝,往返一公里多,一天到晚几十担。我坐在凉棚里,计数画“正”字。我的同桌女生红梅,是个公社干部子女,平日里没做苦力活,挑了一上午,少了别人一半数目,已是脚杆打颤背驼腰弯娇喘微微。她不时向我递送媚眼,强烈要求我徇私枉法为她多画几个“正”字。平时我接受过她不少馈赠,吃过不少她带来的糖粒子烧饼红薯干……可我也不敢白写许多啊!毕竟人山人海,红旗飘飘,众目睽睽之下呀!午休,吃过工地一箩筐熟红薯之后,工地指挥长打听到我会讲古,作文好,能说会演,把我抽调走了,要我现编词儿现场演出“三句半”,给工地民工和师生们加油鼓劲。并说三个人之中,最好要个女娃,男女搭配,戏才好看。他问我找谁。我顺口报出——贺红梅。
四十年之后,一次同学聚会,已是富婆的红梅还特意跨席来敬我三杯酒,不忘当年拯救她于苦海中的大恩大德!
我那小山村,是我的六世祖两兄弟奉父命从莲塘门派遣到这山旮旯里看守祖山,才逐渐定居下来,建村开派,繁衍生息。全村姓刘,一公之子,而村名竟然叫作“曾家冲”,或许是曾姓人家先开村住过,后来搬走或是没落?惜乎祖上几代人都是泥腿子,大字墨墨黑,一个认不得,没有文字记录流传于世,无从考究。小时候,村里几乎没有书可读。我家三姐原本跟我读一个班,是班上永远的第一名和班长,小学毕业就已初长成人,每年在生产队里能抢得三四千分工,直抵得一个主男劳力。一大家人生活困难,加之父母亲重男轻女,丢车保帅,强迫她辍学劳动,一门心思送我上学,指望着猴年马月,千年的石门凿个孔,伸长手摘到颗文曲星,蟾宫折桂,支撑门户,流芳百世!我三姐是个学霸,白天繁重的劳动,夜晚还要偷偷看书。她总有办法搞到书,藏在枕头下。她对我极端地羡慕嫉妒恨,不跟我搭话,更别说把她借来的书让给我读。她枕头下有一本插图本《红楼梦》,我盯上好几天了,一直不敢动。端午节,母亲派她到大舅家送节礼,大舅家在大河滩,门前有条大河,每年端午都得赛龙舟,煞是好看。我们山窝窝里的孩子都想着争着要去。这是个美差,走亲戚,吃香喝辣,看龙舟,一天两宿。三姐一路撒欢蹦跳而去。这晚,我早早准备好煤油灯,吃过晚饭,悄没声息,上了楼,开窗临风,挑灯夜读,一夜通宵,愣是把那本缺页《红楼梦》看完了。第二天等我娘拧着我耳朵,把我拖下楼,对光一看,笑岔了气。我被迎风煤油灯熏得满脸黢黑,成了包公。连我大嫂子都笑得捧着出身孕肚弯腰打拱。这可急坏了娘,她撂下我丢一边,赶紧扶持着大嫂,抚摸着她喘平一口气。我乘机得以解脱,怕娘找我算账——烧了半斤煤油。算是躲过一劫。
大凡父亲和他亲友讲过的故事,以及当时流行的电影和大队文艺宣传队演过的样板戏,我都能张口即来,一路滔滔讲给母亲听。母亲痛爱满崽,时不时在蒸饭甑下埋个鸡蛋鸭蛋,煮熟了,偷偷塞给我,算是奖赏吧!故事讲得熟练了,我不满足于照本宣科,时常我行我素,添油加醋,编造一些情节细节,自我感觉比原文更有趣有味,母亲也更爱听。以致发展到我有时犯错,编话撒谎,圆满周全,天衣无缝,总能骗过母亲惩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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遥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读高三的学校,坐落在四面油茶树掩映的山坡上,几栋低矮的砖瓦楼房埋在绿树黄土之中,颇有“深山藏古寺”的幽深古雅意境。远远听到上下课钟声,却难得看见人影活动。学校到镇里圩上4公里,下到最近的村庄2公里,孤零零,幽独独,确实一个读书的好去处。四围茶山,黄土石砾,点缀几颗苍虬古松,时有飞鸟虫鸣,划破幽静,伴奏朗朗书声,回响半个世纪,成了我一生一世经久不息的回忆与念想。偌大的山里,也经不住上千人的践踏,“地上本没有路,但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”,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黄龙小径,通向约定俗成的秘密地带:茅草丛中,那是村民收集农家肥各自开挖的“土厠”。路面宽绰,隐蔽而又当道之处,是男厕;小径幽独,树大而又草盛之地,那是女厕。远而僻静,偶有草木倒伏的鸟道,便是偷情私恋同学的温柔窝。这些“禁区”和“雷区”,老生传新生,大家谙熟于心,不敢越雷池半步。否则,轻者,被人耻笑;重者,被冒犯者就地抓一泥沙黄土打你一脸,让你灰头土脸,吃不了兜着走!长年累月,一股屎臭尿骚味混合着山野黄土气息,深深吸入散落山中苦读的学子心田,成为终生难忘的嗅觉记忆!这里既是学子们做题背书的幽静地,也是我等吹牛讲古的秘境处。
原本我读理科班,数学特长,被女生戏称为“数学王子”。那时,老师们都住在食堂边一排溜平房里。我的数学老师为激励同学们钻研数学,激发学习数学兴趣,每周一在他宿舍门口挂一块小黑板,上书一道类似于现今的奥数题,并扬言学生中谁最快解出,请谁到他家打一顿牙祭。不少同学看一眼,摇一摇头,连一些数学老师都不敢轻易发声,啧啧喊难!我每周一都在等着他挂出黑板。那时校园里找不到课外学科辅导资料,也没有——更不好意思——请教老师,我整天琢磨着这道题,反复推演,做梦都在解数学题。皇天不负有心人,他悬赏的数学题,经常被我破解,最多一个月连续三周在他家大块吃肉,嘴角流油,撑饱肚皮。他家是“半边户”,老婆孩子还是农村户口,两个孩子都在上学,一个人几十块月薪,养家糊口,捉襟见肘。师娘不得不捡废品,种小菜,在学校食堂帮工,补贴家用。我经常出入他家,师娘也待我如干儿子,每次都是她找我来她家吃饭。一个月连续吃了三次,最后一次,师娘笑着跟我开玩笑说:“小刘,下次还是你,不煮肉给你吃,吃糙米饭嚼菜帮子啃老咸菜,看你还来不!?”我红着脸退出她家。还没出门,就听见数学老师在吼他婆娘:“臭小气鬼,一个小刘就吃穷了你家呀!”
晚上,我躺在床上睡不着,回想起这次吃饭,海碗里浮着几块蒸肉,有块大肥肉边皮焦黄,好像是上周我吃剩的那块。想着想着,眼泪偷偷地流出来,洇湿了被褥一大圈。
下一周,数学老师照旧挂出小黑板,我也偷偷去抄了题,并暗暗做出答案,压在课桌书底下。到了周四下午,老师仍不见有揭榜者。师娘亲手抄了这道题,乘着晚饭时机,等在去往食堂唯一通道口拦住我,把纸团塞给我。我接住纸团,深鞠一躬,飞也似地跑进后山,打开纸团,只见题目底下,还留有一行娟秀小字:“小刘,这次做出来了,我蒸米粉肉奖励你!”
那年高考,我数学得了97分,据说是全省单科状元,仅此一科成绩超出全县当年高考文科均分18分近80分,弥补了我英语只有1.5分(之前在乡镇中学读初高中,没有英语老师,一直没学过)的旷世遗憾,考上了大学。如果英语能得30分,保准上北大。我的一位女同学那年高考数学仅得16分,离中专线差3分,后来复读了多年,等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,她才考起一所地级市中专。
终身感谢生命中的贵人——我尊敬的数学老师!
读理科,少有人爱讲古,也少有人爱听讲古。这段时间,我讲古少了,却爱上了看连环画,到处找书,一有机会便偷着看。连环画故事性强,文字简洁精短,不耽误太多学习时间。
不知被谁爆料,寒假前一天,校长把我找到他办公室谈心,动员我改学文科,理由是我读初中时,是全县唯一一个初中生参加高中组语文竞赛获得二等奖的选手。我说离高考只有一个学期了,怕赶不上。校长说,凭你的聪明劲,没问题。我又说没有《历史》《地理》教材。校长说,我出面把老师的教本借给你一个寒假,这个寒假你下苦功把书本要点摘抄下来。他边说边大方地给了我4本双行作业本。我搔着头皮,还愣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这时,校长放低声音,俯下身子,像是哀求我,你是三好学生,帮我个忙,我们学校文科差,要充实力量,提高竞争力!他边说边拍着我的肩膀,殷殷叮嘱。我咬咬牙,点了点头,算是作出庄严承诺。
从理科班寝室搬到文科班寝室,遇上下铺讲古大王毛同学,每晚下自习洗漱睡觉前,他都得开讲《三国》,每天一回,义务说书,直讲得眉飞色舞,口水四溅,被人形容为“喷雾器”。我听得入神入脑,扳着手指记忆人物故事。他有时得意忘形,睡觉铃声响过之后,还刹不住车,以致好几次被生活辅导老师抓出去,短衣短裤,面壁思过,喝西北风。我是个《三国》迷,听讲之余,不时插话,纠正个别不甚准确的细节。一来二去,两人不免争论矫正,因而也有一两次被老师逮住,陪毛同学临风面壁。
幸运的是,那年高考,我上了大学中文系,毛同学读了个财税中专,一辈子与数字打交道。高中毕业之后天各一方,不知他还讲《水浒》说《三国》吗?
我进入大学图书馆,看到一排排数以万计的古今中外文学、哲学、伦理学等社科类书籍——都是我最爱,就像饿汉见到满汉全席,流着涎水,大快朵颐。我嫌图书馆一次只能借3本书太少,发动体育生、美术生、音乐生帮我借书。中文系课程不难,我和一位同学从不听课,甚至两人打赌,只到临考前一周才借同学笔记死记硬背,平时不准看教材。居然每科考试及格,没有挂科。八一级中文系两个班97人,大多数课程都在阶梯教室上大课,不编位,随意坐,我和那位同学每次都霸着最后排角落两个位。那位同学每天都在写稿,一周发出好几封投稿信,几乎都泥牛入海无消息,他的作家梦速生快死。我呢,每天沉醉在阅读的愉悦中,醉读如吸毒成瘾,不能自拔。读小说,看散文,抄诗歌,旁涉经史,杂读社科,博闻广识,终日不疲。每周看完三四五本书,不时做些读书笔记。看多了,见广了,开始剪报。阅读报刊书籍,凡是能拿的拿走,能剪的开剪,不能拿走也不能开剪的,手抄心记。在没有电脑前,我剪报的纸片,装满了40多鞋盒子,最早的已经发黄霉烂,至今还藏在家里书柜中。调动五六次,辗转上千里,搬家十来回,舍不得扔,敝帚自珍!
从此,我开始藏书,迄今叠床架屋,已逾两吨,佛山日报在2022年还就我藏书一事作过专题报道,点击量超五万。我本人还被评为“2013年度顺德十佳阅读之星”,十足的书虫一条。
我在大学里读《水浒》,选准金圣叹批评本,一个回目一个回目抄读记诵,画过人物关系图表,排过武功座次名录。四十年过去了,至今,若要我再说书讲古《水浒传》,稍加浏览复习,保准不出半点差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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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之所以选定写小小说为主,主要是工作繁忙,没有成总的时间写作,而小小说篇幅短小,意兴一来,一两个钟一挥而就。它在选材上,往往截取生活中的一个片段,一个镜头,一幅剪影;在布局上,不必求全,力求单纯,以小见大,以局部反映整体;在表现手法上,多用白描,寥寥几笔,描形传神,就能让人物“活”起来。总之小小说最主要的特点,在于它篇幅短小、情节简单、人物集中、语言精练、以小见大、出奇制胜,往往文短意长,含蓄隽永,使人读后回味无穷。再说,近年来小小说深入高考,日益与高考语文联系紧密,不论是现代文段阅读爱选它,个别高分作文也时常见到别出心裁的小小说。这样一来,写作和研究小小说也就成了我日常教学内容的一个模块。2023年11月30日下午,广东省文学志愿服务之“百名小小说作家进校园”活动第66场走进湖南省永兴县五星学校。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、永兴县本土小小说作家刘全胜,在五星学校10栋多媒体教室为该校师生(含全体文学社成员等)500余人现场讲授《小小说 大世界》。讲座很受欢迎,盛况空前。作者被返聘学校所在地永兴县由县委办牵头,包括县文联主席、作协主席、评协主席等一行领导亲临会场聆听,并都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——或赞扬,或祝贺,或现场点评。气氛热烈,欢欣鼓舞。随即广东省小小说协会官网和湖南省永兴县电视台都及时予以报道。
我的小小说取材于身边人事,都是熟悉的人事。《世相——刘全胜小小说100篇》,题材广泛,人物繁杂:乡土农民、城镇小市民、关机干部、知识分子、教师学生、打工一族、家庭主妇等等烟火男女。信手拈来,广泛描摹世态百相。描述湘南古老文明、文化遗迹、民间传说和风土人情;反映顺德改革开放大事记、身边小人物、小故事、市井日常生活;以及湘粤两种不同文化的碰撞,交流和融合等等。
不少作品写的都是身边熟悉的人事。我之前所在的学校里真有一位电脑老师,十足的暖男。很年轻,刚从大学分配到学校,白白胖胖,笑容可掬,一副弥勒佛模样,似乎从没见过他发过脾气。谁人有个难事找他看个晚自习,搬家抬东扛西,开车送人入住医院,甚至帮妇人带孩子,送少儿上幼儿园……只要你开口,有求必应。一天,我闲坐无事,淫雨霏霏,风雨中隔窗看到他送个离婚单身女老师去医院,匆匆忙忙赶来学校,跑步打卡签到。我思绪联翩,立马写成小小说《临时爸爸》。只是我在写作过程中,刻意回避“对号入座”,避免过于逼真,有意把他写成“高高大大,外表英俊挺拔”。所送入院的女老师由一般的伤风感冒,编成孕妇待产,更加突出人物形象。
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故乡,都有自己的文学版图。我也有。我把专写故乡小山村系列19篇小小说编为一辑,收在《情意绵绵》“上编 语丝”“第一辑”,命名为“源头冲人·物志”。之后,意犹未尽,又写了近30篇“乡村传奇”小小说。写的都是我的父老乡亲和儿时记忆深刻的人事物。《智本师兄》原型就是我族兄,一个热心公益致力于乡村文化传播的“大善人”。我的小说故意“歪曲事实”,有意“丑化”他,生怕亲友们说三道四指责我写了熟人,直戳我的脊梁骨。
一个小说家,酷爱打听街谈巷议,喜好搜集奇闻轶事,整日里往人堆里钻,道听途说,一旦触发灵感,铺陈为文。去年暑假,退休后的我被一所私立学校返聘,学校派我去县城南大桥设点坐台招生,我端坐在高高挂着“本土作家五星学校高复班老师刘全胜签名赠书”的鲜红横幅下。正午时分,赤日炎炎,行人稀少,树头高处蝉鸣声声,脚底河中流水潺潺。闲坐无聊,司机讲古:他一个同学三十五六了,仍然是单身王老五。原来从大学谈恋爱到去年,马拉松跑了8年。双方都是独生子女,女孩父母在省城,他们坚决不同意女儿安家在小县城。男方父母咬死理,担忧他们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娶了媳妇进了城抛弃他俩,等于丢了个儿子,横竖不答应儿子在省城安家。双方父母拉锯式明争暗斗,路远天长,恋情渐冷,女方父母强迫女儿闪电式在省城结婚。男孩“八年抗战”,熟了的桃子被人伸手摘了,后悔莫及,悲痛不已,一跺脚从家里出逃,偷偷南下打工走了。这个家鸡飞蛋打,一地鸡毛。男孩父母后悔已晚,遗恨终生!当晚我坐在办公桌前,在电脑上敲字,写成小小说《讨厌的房子》。
前前后后,写了一百三十几篇小小说,却一直不舍得动用“我”本人六十年来的素材,我想留着写长篇小说。书名已经拟好,故事框架和写作提纲也已成型,正准备大干一场,用一年半载写出来时,机缘巧合,很偶然,不到十分钟被五星学校签了返聘合同。也好,一辈子没有在私立学校干过,索性打工几年,一是多挣点钱,增强家庭抗风险财力;二是搜集素材,充实我的长篇小说。何况小说以后老了也可以写,打工却要趁年华拼身体,更况且还可以挤时间继续写作小小说、诗歌和散文等短篇文章。
我的小小说主要发在网络平台——“大河文学”、“水缘文学”和家乡“马田人”等平台上,也有小半被各种纸刊登载,并不时获奖。微信晒文,点赞者颇多,收获了大批粉丝,拉近了久不联系的师生和亲友关系。我的手机微信里加为好友的亲友数以万计,各种晒文的微信文学群多达百余个,“百度”搜索“作者刘全胜”可见到我上百篇文章。一个站了几十年三尺讲台的默默无闻的穷酸教书匠,不断被读者捧为网红,那点藏在皮袄角落里的小小虚荣心,就时不时地像吹气球一样膨胀,整个人也提神解气,斗志昂扬,犹如打了鸡血一般,一有空闲,非读即写,不断写作,日益精进。我想,作家就是这样写成的!
有专家评价我的小小说表达技巧灵活自如。生活写实,诗意构思;玄幻虚构,黑色幽默;意识流形式,散文诗化表达;情节陡转与递进跃升,传统章回小说精华,结合西方现代小说写法等等。不拘一格,变化万千,“常行于所当行,常止于不可不止”。因此,《世相——刘全胜小小说100篇》,继诗文集《情意绵绵》(39万字)获得2021年度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后,再一次获得2022年度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。有此扶助,才下定决心出版。
《世相——刘全胜小小说100篇》收集作者最新创作的102篇小小说。编为四辑:第一辑,理想天空,20篇,都是政治性特强,正能量满满,正义感洋溢的“高大上” 作品;第二辑,乡村传奇,30篇,写的是父老乡亲,记的是乡土人事,是作者最熟悉最爱写的题材;第三辑,市井镜像,取材于进城定居后所见所闻,形形色色世相,奇奇怪怪故事,各色各样人物,烟熏火燎生活,市井百姓最为喜闻乐见的小说;第四辑,诗•说系列,一篇小小说+一首诗,称得上我的异想天开,堪称独创,或许能给喜好者带来不同寻常的阅读体念。
书已经出版,期待读者诸君教正!
讲古还在继续,也请亲友们一如既往地关注,点赞,鼓励!
有你们真好!
2024年3月5日
本文系水缘文学(ID:sywxwk原创首发,作者:刘全胜


作者简介




刘全胜,籍贯湖南郴州,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。现为永兴县五星学校高三语文教师。已发表或获奖作品逾500篇,上百万字。长诗《涅槃•新生》于2021年10月荣获第三届“容桂总商会杯”草明工业文学奖(国家级)一等奖。诗文集《情意绵绵》(39万字)获得2021年度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,由云南出版集团/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,于2023年3月又荣获“顺德区2022年度最佳文学作品——年度诗歌最佳作品”。《世相——刘全胜小小说100篇》(20万字)再次获得2022年度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,出版社审稿通过,很快出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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